交关吃的物事,上海人有上海人自家的叫法。比方讲,头汤面、干挑、驐鸡、熏癞水以及鱼腥虾蟹。
“头汤面”
这曾经是许多老上海的癖好。
清晨起来,走到街上,跟正在生火的面摊伙计打个招呼,然后散散步,溜溜鸟,再踅回来,位子上坐定。
为的就是要吃一碗面店里用清水下的第一锅面,俗称“头汤面”。
其实,清水下出来的面并不一定比浑水下出来的面更好吃,但它毕竟是一种讲究。
所以听说隔壁老爹好这一口,你就赞他一句:“老爹老‘考究’嗰嘛。”
上海言话“考究”是夸人。
但“考究”过了头,就变成“死考究”了,就不是夸人了。
老早在市中心吃“头汤面”比较出名的是先施公司后面,浙江路天津路口。
现已拆除。
吃“头汤面”的习惯据说是从苏州传过来的。
还记得,20多年前,我曾有幸去周庄吃过一次“头汤面”,还是周庄镇的领导陪着。那时周庄的人真心不多。
头天晚上自然逃不过喝酒唱歌。第二天一大早,就被叫醒,起来去吃“头汤面”。人也不多,一个镇长,一个苏州市里陪过来的朋友,还有我们两个是上海人。
那地方,记得在万三厅附近,当年有个游船码头。那么早,船娘们已经在打水擦船了。
印象最深的就是,那面馆要从桥的半当中弯进去。像个悬在河上的亭子。
里面只有两张八仙桌,头汤面也只卖八碗。当然是要预定的。
味道怎么样?忘了。不过,苏州人的面下得确实好。
我只记得那面馆的view真好,沿河可以望出去很远。
“干挑”
“干挑”就是葱油拌面,但这个名字很形象。
锅里的面煮熟了,用筷子干干地挑起来,不要汤水。
准确地说,“干挑”是热拌面。
从前走进面店,高叫一声“二(音‘尼’)两干挑”,堂倌都能听懂。
现在恐怕就不行了。尤其不要开国语。
因为很容易被误听成北方话里的“你来!单挑!”
就怕火气大的北方堂倌从厨房间冲出来说:“谁怕谁呀,走!咱们到隔壁弄堂里去比划比划!”
弄得一碗面也吃弗成功。
“驐鷄”
老早上海人最欢喜吃驐鷄,用“浦东九斤黄”驐最佳,因为驐过的雄鷄比雌鷄还要嫩。
传说明太祖朱元璋首次渡江到采石某农家,见有农妇烹鷄,便问此为何物?农妇答曰:驐鷄。太祖默喜。正好扣着他刚刚“登基”的事实,以为大吉。
一样去势,各种牲畜有各种不同的叫法:曰骟马、曰宦牛、曰阉猪、曰驐鷄、曰善狗、曰净猫。
驐,亦作詈语,即骂人言话。比如,“当心我一脚头拿侬驐忒!”
“熏癞水”
即熏蛤蟆。是上海古镇朱家角的特色食品。
癞蛤蟆之沪语标准叫法是“癞水蛤霸”(音lasigebo)。
故熏过的“癞水蛤霸”应叫“熏癞水蛤霸”,太长了,简称“熏癞水”。
俗称“熏拉丝”,乃记音,不确。
“鱼腥虾蟹”
上海人以前从来不说“海鲜”的。
“海鲜”是粤语。年代后才传遍全国。
彼时粤菜大流行,各地便都开出很多粤菜馆来。当年最红火的粤菜馆广告语就是:“香港名厨主理,天天空运海鲜”。
“海鲜”一词就这样走进了上海人的生活和语言。
不知怎样,反正我听人说“海鲜海鲜”,总觉得有点炫耀的意思,稀奇弗煞卖洋弗煞。如,“朋友昨日请我吃海鲜哎”。
一言以蔽之:俗。
而以前上海人说起这些来就很低调,叫“鱼腥虾蟹”,优点缺点并列。
刚刚马路浪厢听来嗰例子:
“哦唷,买点啥啦?”
“弗买啥,平常小菜呀。”
“小人放假了么买眼好嗰畀伊吃吃,蹄膀斩一只,要么大排斩两块,派头大点。”
“肉阿拉弗进门嗰侬晓得嗰呀。”
“搿荤菜总归要嗰啰。”
“喏,一眼鱼腥虾蟹呀。”
畸笔叟